夏热,消暑无方,读老杜“一日上树能千回”句,遂记得儿时小事小物。
家乡河网密布,沟渠交错,各种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水生动物非常丰富。夏季,天气闷热得不行,却是捕鱼捉虾的好时候,小孩子捕来玩,大人捕来吃,都是极便宜的事。这里说说泥鳅、黄鳝和小龙虾。
泥鳅是水田、沟渠里最常见的一种东西。泥鳅长得可够难看的,大的能有大拇指粗细,小的只有筷子那么细,它给人的印象式灰不溜秋的,其实长大的泥鳅略发黄,尤其是尾部和脖子,肚子则发白。泥鳅无鳞,浑身分泌粘液,黏滑黏滑,最不好抓住,极易从指缝间溜走。看准有水里有泥鳅在扭动,你正要下手,它一扭头钻进烂泥里不见了,你只好连泥带水一坨捧到草地上,或盆子或小网里,再慢慢从泥里找它出来。有时候我们把沟渠的一段拦起来,两边筑上泥坝,把水舀干,鱼虾泥鳅一锅端。不过,这是大工程,往往费力甚巨所得甚少,主要乐趣在于玩泥戏水,不在于捕捉。
据说泥鳅有营养,有大病初愈而吃泥鳅滋补身子的说法。我听说过一道泥鳅豆腐汤的做法,将整块豆腐放在锅里,添凉水,活泥鳅入锅,点火,锅里水温逐渐升高,而豆腐内部还比较凉,泥鳅就会往豆腐里钻,等到煮开煮熟了,泥鳅和豆腐交融在一起,味道特别鲜嫩。这只是听说而已,我没有见到有人这样做过。我怀疑这做法,腥味重,味道不会太好。比较常见的做法,是油炸、制作成泥鳅干,或者酱焖,都比较美味。酱焖的泥鳅,可以连骨头一起嚼,泥鳅骨头有嚼头,是下酒的好菜。
黄鳝和泥鳅的生活环境差不多,水田和水沟里都很多。它们会把田埂钻窟窿而导致漏水,是农业生产的公害,所以抓走它们也是保护水稻生长。黄鳝长得像小蛇,我是有点怕它的,不敢抓,也不敢吃。而且总觉得黄鳝不是什么干净东西。
以前认识一个大我几岁的哥哥,陈海洋,住福明一带。我去他家玩,晚上他带我去捕黄鳝,并不用走去田里,在村里的臭水沟找就行。他带着手电,就着路灯,水沟的水是很脏的,在石头缝里,常常能够看到黄鳝。夜里,黄鳝的行动迟缓,有时候在强光的照射下,老实到一动不动。抓黄鳝,有一种竹制的专门的夹子,有点类似火钳,带锯齿,能一下子死死夹住,虽然它也很滑溜,但因为体型比较长,往往等不到它滑走,就已被捉进水桶里了。不过,陈哥哥带我去捕黄鳝,却不是用夹子,他是用钓钩来钓。钓钩是自制的,用自行车轮毂的钢丝,把一头磨尖利,扭弯成钩,挂上诱饵。黄鳝是很容易上钩的,眼看它咬钩了,胳膊用力甩起来,在空中划出一道常常的弧线,黄鳝也就跟着被甩出来了。
黄鳝的吃法,主要是做羹。在菜市场里买黄鳝,一般卖家负责片好肉丝。片肉丝的工具是竹刀,用钉子把黄鳝的头钉在木板上,用竹刀从头颈部位入手沿体而下,把肉一条长丝一条长丝地片下来。这种手法非常残忍。这大概也是我不爱吃黄鳝羹的一个原因。
小龙虾现在是网红,据说有几十种不同做法。我们小时候也吃小龙虾,因为那是最常见的。水田里不算多,水沟里和河里很多,尤其是河边。以前,河边长一种沿河面蔓延的水生植物,地方上叫它“革命草”,这个名字很奇特。这种草,水沟河流里都非常常见,几乎占据了所有河流的两岸。你拿个渔网或面盆,兜到革命草底下,使劲操抖几下,很容易就网到躲在草丛里的小龙虾和螺蛳。家里有时候没有下饭的菜了,母亲拿个脸盆出去,到河边在草堆里捕些小龙虾回来,煮一煮,就是一道下饭的河鲜,不花钱的。
我们有一阵子捕小龙虾,却用一个更加懒而高效的方法。当时有一种农药,具体名字记不住了,反正装在小玻璃瓶里的。打开一瓶农药,兑上大半桶水,沿着桥头或者河边倒下去,过不了一会儿,小龙虾中毒后,晃晃悠悠浮起来,直接用网捞就可以。这农药药性不大,小龙虾没有死,放到水桶里,过会儿就缓过来了,照样生龙活虎,竖起两个红红的螯,爬来爬去,如被困住的将军。现在想来,用这方法捕小龙虾吃,怕也还是有毒性的。不过,那个时候,小龙虾也好,黄鳝也好,泥鳅也好,都是天然生物,没有养殖的说。
天生万物,并不是为了给人做食谱的,但是,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它们就上了人类的饭桌。自然生态破坏之后,这些原来常见的东西,在自然中生长起来的好像越来越少了,人们吃的都是养殖和贩卖的。我现在,不吃泥鳅,不吃黄鳝,也不吃小龙虾了。
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合集#个上一篇下一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