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天来了美食多，吃货们风卷残云的“美食狂欢季”又到了。相比这些年来大江南北风行的啤酒配小龙虾，豫皖苏鲁交界地带的人，嗜吃知了的幼虫“爬叉猴”。这风气四处传播，蔚然成景。如今来到郑州的夜市，小龙虾与爬叉猴，左一个红烧、右一个油炸，再配上水煮毛豆与带壳的新花生，吃他个天昏地黑，不亦乐乎。每遇此景，我总会想起我的老家南太行地带，一到夏天，山里人就趁着下雨逮水牛、吃水牛（“牛”字在此读“ǒu”）。

暑热天，万物生长迅猛，田里的玉米苗一天一个样。黎明时分，早起的锄草人蹚着露水下地，不仅能听到地虫嘈嘈切切的鸣叫，还能听到咯咯巴巴玉米棵拔节的声音，这是土地的“密语”，乃勤劳者能够获得的报偿。打玉米苗长得齐腰深开始，老家人就要趁着下雨天逮水牛了。入伏见雨，水牛多了起来，七夕左右水牛出土最多，接近中秋割玉米时，水牛的数量便少了。

小时候，谁没有玩游戏和捉虫子的经历？逮树上的天牛和花娘娘，用细线拴住，任它如没头苍蝇一般乱飞，这点小把戏应该是都玩过的。老家人把带着一身白粉点点，翘着很神气八字须的天牛叫“树牛”。树牛的兄弟姊妹即水牛，和树牛相对，水牛在地下遇雨而出，产卵之后结束自己的生命。从这一点来说，它和知了也很相似。上世纪70年代初，大家还都穿着军用解放鞋，高靿雨鞋、高筒靴和三节手电筒尚不多。老话说“七上八下”，七八月是北方的雨季，七八月间半夜听到打雷，隔着窗户看到打闪，小伙伴们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激动，穿上鞋打上黄油布伞，迎着雨帘子就出门了。黄油布伞上桐油的味道极浓，甚至有点呛人，竹子与木头用以制成伞柄和收缩销子。没有灵巧的小伞可用，便只有大人用的半径很大的伞，要不弄个所谓的雨披，一片塑料布或者尼龙化肥袋，但这都是“聋子的耳朵”——摆设而已。

在野地里撵水牛，总是招前不顾后的。水牛遇到人会逃跑，朝天飞起，翅膀发出很大的声音，“啪”地打在湿淋淋的树干上掉下来，然后再伏地拼命疾行。捉虫人手提一个罐头瓶，或者是一个不大的洋铁桶来逮水牛，水牛逮多了，在铁皮桶里似小龙虾一样胡乱冲撞，哗啦哗啦响。八月，霖雨连阴雨最多，水牛一茬儿接一茬儿，遇到成片的老白草生长地，密密麻麻全是乱爬的水牛，根本逮不完。而山区多梯田，遍地是土崖和沟壑，浅则一人高，深则数丈，人在地边打着趔趄逮水牛，如果滑倒滚下去，那可是不得了。有一次水牛被我捏住了又飞起来，我撑着油布伞，像降落伞一样蹦下去追，可伞布立马就翻卷起来，我也重重地落到地上。水牛在雨中产卵，尾巴带针，像蜂针一样扎到土里下子，母水牛一肚子黄子，炒过后既香且糯，最好吃。

如翁偶虹与刘心武说老北京的蜻蜓一样，各种各样的蜻蜓其实都有名堂。我们那里把蜻蜓称为“丁丁”，由于缺水，虽然有蜻蜓但品种不多。快要下雨的时候，就举着大扫帚胡乱扑蜻蜓，然后拿回家烧着吃。除了蜻蜓之外，人们偶尔会吃蚕蛹，烧马吉了和蚂蚱吃，吃得不多，也不太好吃，只是那怪怪的焦糊味勾人馋虫。

夏秋的蚂蚱分好多种——“扁担角”，分青色和褐色两种；“蹦倒山”，有青绿色与花褐色两种，个头极大，大半拃长，两条大腿带齿且极有劲。眼见它能呼啸着飞过一大块地，然后再打地有声地落下。好玩的叫“大肉蹦”，这是一种短胖而笨的蚂蚱，捉住它时，它用牙咬你是次要的，主要是吐紫黑带红的口水，仿佛旱墨鱼，特别硌硬人。“大飞翅”和“小飞翅”最多，模样俏皮且利索，不过警惕性非常高，远不如“大肉蹦”和“扁担角”容易捉到手。此外，我们把螳螂称为“砍大刀”，把蝈蝈称为“促织”，这些都是可以烧来吃的，但味道远没有用盐水炒过的水牛好吃。山里人重口味，粗盐放得多，化了盐水，水牛在铛锅里快要炒好的时候，将盐水浇到里面再焙干，水牛和锅底白乎乎的全是盐！

南太行的蝉也和大别山的一样春夏都有，夏天时最多、最闹。清明一过，个头不大的最先开口叫。一般浅山区和深山海拔特别高的地方都没有清明蝉，反而是半高不低的山区，清明蝉叫得欢。夏至三伏天，叫声细的先开口，接着是最大个的叫“老马”的树蝉放声叫，声音也拖得长，哗哗响像流水一样。还有一种“无嘤——无嘤”有节奏叫的蝉，个头也不大。而人们要吃的爬叉猴，就是土名叫“老马”的大个蝉，“金蝉”是它的官名与大号，爬叉、知了猴、爬叉猴等都是小名。现在吃爬叉猴的人越来越多，年夏天，爬叉猴还是五毛钱一只，今年据说都一块钱一只了。眼下，金蝉养殖也是产业。过去老家人从麦子扬花开始，四处扳蝎子、逮蝎子，夏天拾蝉蜕，并不以捉爬叉猴为主，毕竟蝎子和蝉蜕可以作为药材卖给供销社。

虽然科学家不断呼吁用人工养殖的虫蛹一类来丰富人们的食物品种，开拓人类蛋白质的摄入来源，以应对土地日益减少的危机，但国人的捕蝉与吃蝉，也是很古老的风习了——《庄子》里那个“佝偻承蜩”的寓言，便是讲捕蝉技术的；我们老家南太行地区的济源市博物馆展出的汉代出土文物，有好几组彩陶楼与明器，陶制的模型里有杀猪剁肉的，还有烤串、烤马吉了的。

原文刊登于年7月22日北京晚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