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文，其实是生活的投影

最近，学校教导部门组织四年级学生进行了一次现场作文调研。提供的两个作文选题，我看看，都很有意思，也很有价值。

两个题目，涉及的主题词不同，但殊途同归，都指向了学生生活，引导孩子们要学习从丰富的生活中去发现素材、表达情感，提炼值得记录的人物和事件。

特别欣赏“有趣”“谢谢”这两个核心的习作主题词。

有趣，在我看来，不仅是一种生活状态的轻松与幽默，更是一种生活情致的折射，生命品质的彰显。一个人一旦活到了有趣的境界，那么，行住坐卧、举手投足都自有天然的格局在其中了。

“谢谢你”，词眼虽平淡，却是导引出感恩文化的重要线索。人活世间，既有相对独立的一部分，更有与万物相依相存的特性。无感恩之心，何来人我相融，物我一体？感恩，是一种需要不断培植与呵护、丰富与完善的人类情感。

孩子的习作能力和素养究竟如何？

结合调研报告，抽样阅读了一些班级的作文试卷。整体看，实小四年级学生的习作表达水平与《课标》上中年段习作所设定的目标基本吻合，绝大多数孩子的表达具体明确、文从字顺。也有相当一部分学生别出新意，无论是选材立意还是形式技巧，都让人赞叹。

短短一节课的时间，很多孩子写起来都洋洋洒洒，一气呵成。若仅从技巧层面评价，孩子们的表现还是相当不错的，至少远远超过了我们那个年代四年级学生的水准。这是实小多年来坚持与重视阅读活动的结果呈现。当然，也离不开实小家长对孩子语文素养的重视与引领。

但是，在看到成绩的同时，也发现了那么一些值得大家共同来深思与研究的问题。

举例一个班级：

46位学生

21人选择了“谢谢你”这一主题进行表达。12个孩子写的是谢谢父母，其中8个孩子是因为感冒发烧得到父母悉心照顾而心生感谢；7个孩子写的是同伴，涉及的内容多是借书借橡皮之类；这类感谢文不仅内容相似，连格式也差不多，和我童年时读过的样板文没多大差别。

25人选择了“有趣”这一习作话题，8个学生写了一堂课的有趣，6个学生写的是一次活动的有趣。真正读来趣味盎然的，却并不太多。那种让你怦然心动的新鲜感，那种一打开就能嗅到生命活力的文字感，似乎还是少了一些。

在孩子们的习作中，我读到更多的是技巧，而不是生活。

翻阅着眼前这一页页的习作纸，在那些层层叠叠的文字间，我看到了童年生活里的一丝单调，一丝乏味。

那一张张的纸，仿佛突然之间，便在面前，站成了一个个面目不那么生动的孩子，他们的身后跟着一段段不那么丰富的经历。

这不是孩子的问题。不能怪孩子。面对写作，不仅是初学者，也不仅是孩子，包括很多大人都会感到苦恼，觉得写不出来。因为写不出来，所以便要大费周折，狠下功夫。

为了提升孩子的写作技能，不少家长给孩子购买全国各省市级的优秀作文选集，把孩子送往各级各类作文培训机构，逼着他们每天阅读范文，做好词好句摘抄并且大量背诵。看似功夫下足了，劲头也卯足了，但成效却并不明显。一见作文，许多孩子依然愁眉苦脸、心生畏惧，提笔半天，茫然不知从何入手。

老舍先生说，别怕动笔，我们若是有了想起什么，看见什么和听见什么就写得出来的能力，那是多么可喜的事啊！可是，这种“想起什么，看见什么和听见什么就写得出来的能力”，究竟从哪里来？

不会写，我想，首先不是技巧问题，而是生活经验不够丰富所致。生活经验越丰富，才越便于选择。生活经验不够丰富，可供选择与表达的东西也就少得可怜。

如果手里只有一个苹果，怎么去选择。一个孩子有了丰富有趣的生活，他可用以选择与表达的空间才会大大扩展。当然也会出现这样一种情况，即使有那么一段生活经验的确结结实实，只要写下来便是好东西，也还会碰到困难——写得干巴巴的，没有味道。

其实，归根结底，还是与生活的积淀大有关联。因为，我们只知道这几个人，这一些事，而不知道更多的人与事，所以没法子运用更多的人和事来丰富那几个人与那一些事。

一次习作，其实就是一个小世界，只有你知道的多，才能随时地写人、写事、写景、写对话，写出一股子生动活泼的气息。写晴天就使读者感到天朗气清，心情舒畅，写一棵花就使人闻到了香味。这些能力，是深入生活后，你才可能收获的情致。

作文，不过是生活的投影。一个人大抵有怎样的生活状态，便会有怎样的文辞表现。

一个未曾翻越过千山万水的灵魂，他的笔端很难出现海阔天空的气象。一个从未在泥地里打过滚儿的心灵，他的文字里，便很难跳脱出一股天然的野趣。没有深刻的人世历练，即便写起落花，也容易落下“为赋新词强说愁”的痕迹。

莫言说，自己的童年曾有一大把一大把的时间，仰躺在长满野草开满花的山坡上，看苍茫天穹，听风声过耳。福楼拜指导莫泊桑写作时，无他，就让他从不同角度观察与记录街市上的马车，去打开思维与创作的视野。

任何一篇打动人心的文章，背后联结的其实都是一个人的生活。他走过的路，读过的书，遇见的人，看过的桥，喝过的茶，正是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事物，层层叠加、综合交融，并最终灌注于他的生命中，形成了自身特有的语言视角与风格。一个人的真实生活，是任何技巧都无法造作出来的，也无法造假出来的。

回顾那一叠叠习作，也有那么几篇作文深深吸引了我。

一篇讲述的是一个爸爸的幽默。他经常在孩子面前以演小品的方式逗乐子，即便早被孩子识穿，依然演得不亦乐乎。跃然纸间的，不仅是一个人的有趣，也是一种陪伴的有趣。读着它，你会想起很经典的漫画名著《父与子》。

一篇讲述的是一只叫“香菇”的猫。这只猫为了捕捉一只登堂入室的虫子，煞费苦心，反复折腾。而这只虫子最终却被我——香菇的主人，不费“一根毛的力气”拍死在掌间。结尾落在了香菇的目瞪口呆，嘴巴张得比“我的手还大”这样的画面中。好一个忍俊不禁。恍惚间，竟想起老舍先生笔下，那些会绕着毛线球玩得嗨翻天的猫儿。

一篇讲述的是妈妈的童年。妈妈儿时和小伙伴手抓龙虾，钓鱼不成却钓到了蛇吓得撒腿就跑的那些经历，小作者羡慕之余，感叹着：妈妈的童年和我们的不一样。我真的想回到我妈妈的童年。

……

我多么希望，这样真实、自然的文章能多一些，再多一些。因为在它们的背后，我看到了一个叫“生活”的词，正稳稳站立着。

有了丰富的生活，才有了敏感的心。有了易感的心，你才会从最家常的情境里，发现与开掘出创作的活水，也才会把最平常的小事写出很特别的味道来。

读这样的作文，我会想起《浮生六记》里的芸娘和她的茶叶。她喜欢在有月光的夜晚，把粗野的茶叶放进莲花里，第二日晨间，再去取回，如此往复三天，即便再粗野的茶叶也能喝出月光的清冽，莲花的甘甜。

生活原本平常，滋味也许就有点像这些粗野的茶叶，但当它与一颗善感丰富的心相遇，它就会陈酿出不平常的美和爱。

刘慧，张家港市实验小学校长、江苏省特级教师、苏州市名校长、年姑苏教育人才计划第一届领军人才。“校长妈妈”是她心中最美也最在乎的称号。安于平静与思考，崇尚美丽与创意。最喜欢与师生在一起，开启“未带地图的旅行”，在游戏化的生活中，朝向美与希望。

这是一座小径分岔的花园。

她会陪你，度过最美的光阴。

一个一个的故事，

一树一树的花开。

把整个心灵献给孩子，

让学校成为美好的童年记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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